边缘之美 我到林中居住,一个诱惑就是我有空闲时间,有机会看到春天的降临。 ——梭罗《瓦尔登湖》 很少有人是在喧闹中成就艺术的,这大概是我们追逐荒岛的根源。 曾经有个股票经纪人,他外表正常,家庭美满,他在上流人物的社交圈里出入自如,谈吐有致。但是有一天,这个人突然毫无预兆的抛开一切,过起了离群索居的生活。他说,我要画画了。起先,他在巴黎街头一间破旧的阁楼里作画,随后又辗转到布列塔尼的古老村庄,他的天才在行走中迅速展露。但是人之来处和去处的终极问题折磨得他痛苦不堪,并最终迫使他远涉重洋,来到了南太平洋小小的塔希提岛上。就这样,他在远离文明的地方得了人的真谛,他把画架搁在森林和土著民之间,创作了许多举世无双的作品。这个人,据说就是保罗·高更。 当高更出发前往南太平洋时,他寻求的并不是田园隐居生活,而是一种关于被遗忘湮灭的宗教和传统奥秘的神话,一种崭新的灵感,一种基于俗世之外的自我的重新审视。 也许人类学家的探索之道是真正成熟的,只有当我们失去了这个世界,我们才会发现自己,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和我们之间的无穷关系。 而带领我们出离人群的,有时候竟然只是这么一艘小小的船,甚至只是几只薄薄的划桨。它把我们带出中心,带出种种似乎离不开的物质文明,也带出由此派生的纠结的人际线团。它交付于我们的却是一座人际不至的小岛,一个云水茫茫的秋天,一片天然的纯洁与宁静。 有人曾提议为这座岛取名,想来想去却没有合适的形容。它似乎与蓬莱仙阁有关,与夏威夷海岸有关,它以一座拙简的小岛立于湖水中而获得了奇特的美丽与温柔。 清晨,红日从远处的山水之间缓缓升起,湖水和风都很凉。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尚有许多安然熟睡的脸,而新灶台上已经生起了袅袅炊烟,尘世的气味就这么可亲又不浓密的朝你轻轻飘来。坐在湖边喝浓香的米粥,水花轻轻溅起,小鱼正畅快地游戏,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思柔软的早晨。当我们脱离了那些精致的餐具,那些繁文缛节,那些喧闹的歌舞,那些使人眼花缭乱的娱乐的时候,我们可以这样宁静地安享一方尘土,一阵风,一个清晨。而这些,我们之前并不知道。 梭罗只身一人走入清纯,在瓦尔登湖畔愉快的耕种,他说:“我发现,大部分时间里,独处有益于身心。” 饥饿来临的时候,我们品尝各种各样的野果子,板栗在沸水中的浓香使整座岛变得喜气洋洋,而野菱角也超出了往常的甘美。经验告诉我们,丛林并不会使我们饥渴而死,边缘更不会致人灵感枯竭。在湖岸的浅水处,我们发现一种小小的紫果子,涩涩的,很难入口,但它在纸上的色彩却很动人,那么端庄的蓝色,不骄不矜,不言不语,甚至不完美。它的蓝上面因为沾染了果皮的碎屑而有了入尘入土的自然气息,你几乎可以借此听到一棵小小植株在宇宙里的细微脉动。人世是这样可爱起来的。湖水潺潺流去,永恒亘古如一。 我们从未离弃画笔,而我们的画笔是为什么准备的呢?也许,只有当肉体身处荒芜的时候,我们的心灵才真正繁盛起来。于边缘处反观中心的意义,于孤独中探见绿柳成荫,于火心里得悟清凉法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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